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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朝花夕拾(六)

姜蘿撚袖,幫蘇流風擦拭鬢角的汗。

蘇流風身形頎長,高了姜蘿兩個頭,為了讓小妻子能觸碰到自己,他特地躬身低頭,順從地俯首。

神官周身淩冽的戾氣,也因小妻子的靠近而蕩然無存。

旁觀的臣子們這時才回過神來,對嘛這才像他們印象裏的溫和可親的佛子,方才那個修羅兇神定是奉被惡鬼奪舍了!

不過,“佛子懼內”的傳聞看來是確有其事了,從沒看過矜貴的神官這麽低聲下氣聽話的模樣。

姜蘿耐心擦汗,又捏了捏蘇流風臂膀,確認無傷後,她嫌棄地看了一眼蘇流風衣袖上沾的血氣,努努嘴:“先生沾了血,換一身衣吧,臟了。”

“好。”蘇流風從善如流應下。

夫君乖巧,姜蘿才歡喜笑起,一雙杏眼秋水剪瞳,看得人心頭一熱。

蘇流風眼下沒有穿法衣,又見了血,姜河倒不好再和他研討佛學。

姜蘿在某些時候還是很有眼力見兒,她牽蘇流風回寢帳,正好給他挑一件新衫。

姜蘿不喜歡自家貼身的衣物再經過侍從的手,大多數的時候,她的小衣與蘇流風的衣裳,都是由姜蘿自個兒擺放。

姜蘿翻箱倒櫃尋衣裳的時候,蘇流風就被她勒令坐在床邊靜候,怕先生無聊,她還為他端了一杯熱騰騰的茶:“您歇會兒吧,一整日陪著皇帝瞎跑,都沒停下來過。也是弄不明白,皇帝自己就能應付的來使,非要你作陪是為何?這不是累您麽?”

說話間,她已經對比了一件木樨色與竹青色的衫袍,先生穿青色好看,就是太單薄了,還是換一身吧,免得凍著。

蘇流風聽出姜蘿話裏的擔憂,不由抿出一點笑:“這次有天竺等外藩來使,和大月交換經書。陛下不會外族語言,我可以從旁幫忙翻譯。”

蘇流風說了理由,卻慘遭姜蘿一記白眼。

小姑娘憤憤不平:“不管怎麽說,不都是勞累先生麽?您有那麽多課業要講,還要幫他接待來使,連俸銀都不給幾兩,白幹活了。”

她為他找個公道的模樣很鮮活俏皮,蘇流風笑意更深。

他無奈搖了搖頭:“陛下是阿蘿的家人。”

姜蘿懂了。

他並不是因為姜河是君才竭力協助,而是因為姜河是姜蘿的弟弟,他愛屋及烏,關照幾分。

今日,姜蘿對蘇流風的認識更深了。

先生就是這麽一個人,做善心的事從來不對外宣揚,要她從細枝末節處,一點點發現他的好。

姜蘿把一件荔枝白的衫袍遞給蘇流風:“您老是默默做事,又不告訴我,往後得吃大虧!”

“沒什麽虧可以吃了。”蘇流風搖搖頭。

“嗯?”

“能尚公主,已是福緣深厚。”他誠懇說完這句話,姜蘿倒不知罵他笨,還是心疼他了。

“先生真笨!”

她對他的偏疼與喜愛,只能展現在她為蘇流風束腰帶的時刻。

姜蘿很少幫蘇流風更衣,他總是不想勞煩妹妹動手。

今日姜蘿替了他的手,細心為他束帶。

蘇流風想要接手,手背剛遞去,就被姜蘿打落。

她瞪他一眼,埋怨:“先生別動,又弄亂了!”

姜蘿生氣,黛眉微蹙,櫻唇輕抿。燭火映照下,發髻間的步搖輕輕晃動。

“嗯。”蘇流風聽話,沒再嘗試幫小妻子的忙。

姜蘿抻開手臂,纖細的臂骨環繞蘇流風的腰身,她貼得極近,臉靠在蘇流風溫熱的胸膛,不知是不是震不開衣帶,頰上軟肉還磨蹭了一下,惹得蘇流風脊骨一僵,腰背肌理緊繃。

蘇流風屏住呼吸,凝神聚氣,不願讓姜蘿發現端倪。

好在姜蘿一心要幫蘇流風整理衣冠,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勁。她幫蘇流風束好了腰帶,先生沒了血氣玷汙,又成了那個溫馴的郎君。

風吹入營帳,銅雀臺燭光微顫。

姜蘿記起先生在她離世的那段日子裏,身上總沾染血氣。

是不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他也有過很多次如今日一般殺戮的時刻。

眉眼裏全是驟雪寒霜,沒有一絲柔情。

唯有她,能軟化他的心。

姜蘿忍不住伸手,柔軟的指腹撫上蘇流風的臉,她蹙了一下眉,不知是在問哪一世的蘇流風:“先生會寂寞嗎?”

“嗯?”

她釋然一笑:“沒事,先生現在這樣就很好。”

姜蘿踮腳,捧著他的臉,又小心翼翼在夫君涼涼的唇側印下一個吻。

無端端被獎賞,蘇流風的嘴角悄悄上揚。

小夫妻還沒溫存太久,福壽便在外輕咳兩聲,提點:“神官,殿下!官宴開始了,陛下催奴才來通稟一聲。”

營帳裏的兩位都是大月國明面上最尊貴的兩位重臣,他可不敢開罪。

統共就這麽兩年大監可做了,別落了個晚節不保才好。

姜蘿知道,眼下是在外面,即使她意動,也得體諒蘇流風的面子。

小姑娘嬌俏一笑,蓄意撩撥蘇流風:“獎勵就留在歸府後吧。”

不等蘇流風回答,她便牽著郎君的手,一路出了帳篷。

夜幕四起,繁星低垂。

遠處,篝火繚燒,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圈的人。

年輕君王設下的官宴,講究其實沒有老皇帝那麽多。

少年少女們載歌載舞,親密攀談,實屬常見的事。

朝臣們看到長公主姜蘿與玄明神官奉聯袂而來,紛紛退讓一條路供他們通行。

官員們鮮少有機會窺得佛子真容,他們倒是想趁機攀交或結識,但他們不知佛子習慣,若是和尋常僧人一樣不能喝酒吃肉,那他們上去勸食,豈不是觸黴頭嗎?

直到……他們看到姜蘿給蘇流風端酒,他喝了;給他夾肉,他吃了。

眾人霎時間沈默。

好的,佛子百無禁忌,唯有長公主殿下能擺布。

蒼雲坐在人群的偏僻處,看眼前這一幕很傷眼。

他兩只受傷的手腕已經裹上了布帶,包紮得嚴實。滿是厚繭的指骨用力攥緊酒杯,傷口又一次沁出鮮紅的血液。

蒼雲不爽,又見一側也有一名悶頭喝酒的文官,忍不住拉他同仇敵愾:“你不覺得你們國家的佛子也太不講究了麽?!還能喝酒吃肉,還是殿下餵的!憑什麽……”

好巧不巧,被他拉住的那人,正是陸觀潮。

他一家老小都受過姜蘿恩情,在她獻計救下他的那一日,陸觀潮對這位仗義出手的皇女已悄然生出了愛慕的情愫。

不知是他不懂遮掩,還是其他緣故。

有一日,陸觀潮懷中揣著剛蒸好的棗泥酥,行色匆匆送往公主府裏去。

他見過姜蘿吃這一味糕,料想她愛吃。

哪知,姜蘿一看油紙包住的棗泥酥,忽然笑出聲:“陸觀潮,不要對我獻殷勤。”

她明明是含笑的眉眼,話卻說得很傷人心。

陸觀潮的眉眼一寸寸黯下去,他道:“我只是見殿下愛吃這一味棗泥酥。”

姜蘿忽然發起了怔,她不由望向遠處的月亮,緘默不言。

良久後,她道:“你買的不對。”

“殿下喜歡哪家的,我下次換……”

姜蘿的眉眼變得肅穆,她再一次重覆:“陸觀潮,只要是你買的,那都不對。”

只有蘇流風才知道她的口味,先生不是隨便誰都能替代的人。

陸觀潮明白了姜蘿的意思,胸腔空蕩蕩的,一顆心仿佛被人徒手撕裂開,鮮血淋漓。

他疼得抽氣,不甘心地問:“殿下為什麽……偏偏對我這樣狠心?”

姜蘿抿唇,今生其實她和陸觀潮已經沒什麽恩怨了。

“我對誰都這樣。”她嘆了一口氣,悠悠然開口:“陸觀潮,你沒有錯,只是我在等人。”

“殿下在等什麽人?他會出現嗎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我……”在他沒有來之前,陸觀潮想懇求姜蘿,由他來填補這個位置。

然而,姜蘿幹脆地拒絕:“只有他可以。陸觀潮,別白費勁了,你不行。”

“臣明白了。”陸觀潮順從地跪下,行了君臣禮。

姜蘿居高臨下,睥著陸觀潮,冷淡地道:“不要再有下次,否則,我不會留你。”

她對他已經足夠仁慈。

“是。”陸觀潮不敢再僭越,他一定恪守姜蘿的規矩,默默居於她身旁。

然後,到了今日。

陸觀潮親眼看著他的月亮,落到了蘇流風的懷裏。

本來,他也想和蒼雲一起問,憑什麽呢?

但是看著姜蘿發自內心的笑容,看著她染了明艷光彩的雙眸,他又覺得……算了。

姜蘿很快樂。

他的月亮圓滿了,那也挺好。

陸觀潮舉杯,那雙桃花眼裏滿是瀲灩水光,他敬向姜蘿和蘇流風,隨後把酒水一飲而盡。

蘇流風明日還有玄明神宮的課業要講,又得幫欽天監測天象。

夜深的時候,他和姜蘿一道兒坐馬車下山,回府上歇息。

蘇流風喝得不算多,只淺嘗了幾小杯,倒是姜蘿高興,喝得多了點。

姜蘿的雙頰染上酡紅,她美眸微睜,柔若無骨的兩只小臂勾住蘇流風修長的脖頸,一個勁兒要往他膝上蹭。

蘇流風對待小姑娘的撒嬌無可奈何,他輕嘆一口氣,攬了姜蘿的腰,任她在懷裏作怪。

直到,姜蘿怔怔望向蘇流風,指尖卻不規矩地往他懷中伸去……

蘇流風似被碰到了長處。

腰腹霎時僵硬,塊壘分明的肌理緊繃。

清雋的佛子已然避開了眼。

甚至無聲誦起靜心的經文。

好在車廂內昏暗,無一絲月色,看不到他潮紅的鳳眼。

蘇流風不敢妄動,他隱忍著姜蘿的冒犯,線條嶙峋的喉結顫動,薄唇抿出青白色的一線。

最終,他破了功還是敗下陣來。

男人嗓音裏帶著沙啞,甚至是祈求,他難得低低呵斥小姑娘:“阿蘿……松手。”

親親寶寶們,要誇誇,甜不甜=3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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